第242章(第1页)
彼时距江昖离开公主府,也不过短短七月时间。
往之夏花繁茂,归来飞雪连天。
新帝披盔戴甲,骑在四蹄踏雪的乌黑骏马背上。茫茫白雪模糊了他的视野,他只看见城墙上一片惨白,似有人影正迎风伫立。
待走近了,他的瞳孔猛然紧缩。
赏竹徽身着素白长裙,长发松散绾起,站在城墙上,稍微侧身就能坠落。
江昖目眦欲裂,高声喊道:“阿徽,万事可议,勿做傻事!”
赏竹徽右手握着一把乌黑长剑,横在自己脖子上说:“江昖,你答应我,不伤茶池城一草一木,一民一卒,我便安心随父亲去了。”
江昖不敢相信,事到如今赏竹徽还念着他那个所谓的父亲。
城墙上突然冲出来第二个女人,江昖定睛一看,是身着巫服的楚令仪。
楚令仪说:“阿徽,你听我说——”
赏竹徽动了一下,江昖惊得魂飞魄散,吼道:“赏竹徽,我不答应你。今日你活着,茶池百姓就活着。今日你死了,我势必屠茶池满城!”
身后的亲卫们不禁一凛,心道:逆天之举,非帝王所能为。
赏竹徽听了却微笑,淡然说:“你骗我,江昖,你不会滥杀无辜,也不会伤害那些曾与你同为公主府亲卫的同袍。”
江昖又是一阵心惊肉跳,这时楚令仪哽咽着说:“阿徽,你中蛊了,快过来让我为你拔蛊,拔了蛊就好了。”
城墙上下还隔着好些高度,江昖听不清楚令仪说的话,他只看见楚令仪一步步接近赏竹徽,以为赏竹徽至少能听进她的劝慰。
可他又错了。
就在楚令仪抬手的瞬间,赏竹徽横剑自刎,从茶池城墙飘坠而下。
“不——”
绝望的嘶吼从江昖喉咙里发出,他策马疾驰,短短一瞬间仿佛过了千万年。赏竹徽像一片雪,被江昖双手托住。
白衣是赏竹徽为自己选的殉国丧服,原本纤尘不染,如今被碧血染透。江昖用手紧紧捂住她脖子上可怖的血口,五指间流出四条猩红血河。
“阿徽,我错了,你别这样对自己,也别这样对我。”
江昖嚎哭着,半分将帅风度都不剩。亲卫们从没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,不由得满脸错愕。
“你活着,我不改国号,大景还叫大景,好不好!”
“昭觉殿下,臣知罪了,求殿下饶恕。”
“求你了,求你……”
楚令仪踉踉跄跄下楼,看见江昖抱着赏竹徽跪在雪地上,身旁躺了一把染血的乌剑。那剑是赏竹徽特地命人铸给江昖的,剑身铭刻江昖的姓名,可还没来得及送出去,江昖就离开了。
不曾想,赏竹徽选择用这把剑来了结自己。
楚令仪双目赤红,快步走过去拾起乌剑,猛地对准江昖。江昖十分缓慢地转过脸,示意亲卫别动。
“你为什么非得今日来,”
楚令仪高声质问,“我马上就能救醒她了,你为什么不多给我一点时间!”
江昖麻木地看着她,似乎听不明白。
楚令仪泪流满面,断断续续道:“你从未真正了解她,宁可相信她品性恶劣,也不曾怀疑她身不由己。她打了你,罚你跪,你就心生怨念,连她病了,你都忍心不去看一眼。可我了解她,我知道她绝不会无端变成那副冷漠模样,她绝不会置万民生死于不顾,定然是哪里出了差错……”
江昖微微瞪大双眼,追问:“什么差错!”
楚令仪执剑的手止不住颤抖,咬牙切齿道:“同情蛊。”
在赏竹徽离开邶都之前,妖王就在赏竹徽体内下了同情蛊。这种妖蛊自炼成起便成双成对,下蛊时要把二蛊分开,种在不同的人身上。中蛊之人会对彼此心生“同情”
,甚至喜他所喜,悲他所悲。
赏竹徽的同情蛊连接着赏竹旭,是以蛊发作时,她不忍弑父。
赏竹徽不是愚忠愚孝之人,楚令仪察觉她性情有变,悄然请来医师和巫道为她看诊,却什么嫌疑也看不出。
走投无路之下,楚令仪去了女娲庙,接连拜祭九十九日。
“最终娲皇显灵,唤醒我沉睡的女娲神力。那时我才知道,原来我是娲皇的后裔。女娲神力让我有洞悉真相的神通,我看见阿徽体内怀蛊,却不知如何解蛊。我潜心钻研了许久,终于感受到神力的充盈和乖顺。今日我来寻她,决心为她破除同情蛊,却听到你带兵入楚。”
“江昖,你斩杀赏竹旭让阿徽痛苦,招降让楚国公主受辱。就在最后一刻,我明明就快成功了,你却把她逼死了。”
“我不是唯一一个被神明眷顾的人,你召唤了金乌,获得金乌神力相助,所以才敢逃离公主府去揭竿起义。你走的那天她病了,是同情蛊害得她险些小产。但凡你走的那天去看她一眼,只要一眼,你就能凭借金乌神力比我更早发现真相,可你没去。你什么都不知道,不知道你走后,她为了生了一个孩子。”
楚令仪声嘶力竭,执着剑步步紧逼。滴血的剑尖抵住江昖的喉管,只需再往前一步,大虞的新帝就要为赏竹徽殉葬。
他身后是轻装骑兵,个个张弓搭箭,预备救下新帝。
他怀里是体温变冷的赏竹徽,颈间敞着裂口。
他闭上了双眼。
眼前闪过他们相识相知的一幕幕,似走马灯一般,绚丽而短暂。
赏竹徽迁居云州,是江昖一路护送。彼时楚国公主尚不知晓,身边那个默默无闻的府卫已决定为她献出自己一生。
江昖出身东宫左卫率,是赏竹勉的亲卫。三年前的一天早晨,赏竹勉被太傅教训了一通,心中窝火,回到宫里发疯。江昖只是走路碰响铜符,就被下令杖打。